【設計生活】與大地一起呼吸

地景藝術

文.圖/ 丁榮生

睡夢中,伴著無盡的海濤聲,這是那一年筆者出差丹麥第二大城奧胡斯(Aarhus),住在海邊的旅館的事情。一大早沿著海灘走,沒想到轉個彎,竟碰到一座圓形大木橋。但這座橋沒有通往彼岸,只是沿著岸邊跨到海上,宛如一座供人看山看海的巨型雕塑,吸引人們走向它。直徑60 多公尺,圓周約190 公尺,大家驚奇地慢慢環繞一圈,大約只需10 分鐘。這座大木橋一半在沙灘,一半在海上,沒有扶手, 寬度約5 公尺, 走在上面雖不至於危險,但離海面只有一到兩公尺,也有點戰戰兢兢。這種特殊的位置,也能感受漲退潮不同風景。而這行走在海上的孤獨、奇妙的感覺,竟是那年覺得最神奇的片刻。
 
這座兩公尺深,海底鋼柱支撐的圓橋, 是2015 年奧胡斯國際雕塑節所建造的大地藝術之一,原本是座展覽完就拆除的臨時設計。但因為市民喜歡它,之後發起募款,才把它重建回來,所以這座名為「無盡之橋The Infinite Bridge」的藝術品,就以無盡頭的海岸全景攫取了大家的目光,成為奧胡斯海岸最亮麗的新景點。
 
近期像這種無盡之橋的臨時藝術設計,如流行一般,在全球大為風光。如台灣正在舉辦的台中花博,或去年的東海岸地景藝術節──島群之間、南迴藝術計畫──南方以南、桃園地景藝術節、澎湖虎井藝術節等等都是。但台灣開始流行這種大地藝術的契機,是2013 年荷蘭藝術家霍夫曼創作的18 公尺高巨型黃色小鴨來到高雄開始,讓大家為之瘋狂,此後台灣也進入大地藝術全球共和國的時代。
 
這種大地藝術也叫地景藝術,1960 年代始發於美國,最主要是要讓藝術走出美術館,讓民眾一起來觀賞,甚至參與創作,表達出大地景觀和藝術品連體嬰的聯繫。而作品通常遠離都市,但卻不一定具永久性,時常因為一場雨或風暴等就變了樣。但大地藝術與自然結合的宗旨,是為了要讓藝術改變自然嗎?其實通常是把自然稍加施工或裝飾,使得人們對自然環境產生新的感受。
 
筆者在今年夏天曾去日本新潟縣,參觀越後妻有大地藝術季。這是全球最大面積的藝術祭,每三年舉辦一次,更是日本大地藝術季的鼻祖。最主要的構想是,在以米、梯田為名的人口外流蕭條區舉行,核心概念始終是透過藝術,探討人與自然的關係。今年的主題就是「人在自然裡」。這種藝術節雖然只有短短兩到三個月,但企圖藉由藝術置入偏鄉,帶動地區活絡,使外流人口能有一絲減緩的機會,更是這個節慶之所以舉辦在日本最偏鄉之一的目的。
 
策展人北川富朗就是這個貧困地區出身的藝術家。他曾說過,這是個冬天積雪至少三到五公尺,氣候嚴峻的地方。稻米每年也只有一收,雖是全日本最好吃的越光米,但是十一月到五月都是雪季。日本一直在強化城市發展,而犧牲鄉村,導致日本漸漸成為一個有政治經濟共同體,卻無文化共同體的國家,所以他才發起藝術祭活動,希望藉此讓大家認識他的故鄉,並替偏鄉居民找回「驕傲」。
 
在此將一些作品分享給大家:
 
(A)設計密度最高、最戲劇化、最熱門作品:馬岩松──清輕峽溪谷觀光隧道改造計劃、光之洞+ 潛望鏡──利用五行哲學觀的五個小作系列,尤其到最後的第四洞口,呈現出「雖由人作,宛如天成」的如夢似幻。
 
 
(B)最打動人心作品:幾米的兩個JR 飯山線藝術計劃,位於小火車站越後水澤及土市站。根據農家農具間改造的繪本館──忘記親一下Kiss&GoodBye 記憶信箱。利用貓頭鷹信箱,館內彩繪原作、可愛的大型偶像物、貓頭鷹與狗拉雪橇的大公仔,在火車站旁形成次地標,吸引無數人前來朝聖。
 
(C)最內化的作品:林舜龍的穴山村落「跨越國境.絆」,乍看還以為是宮崎駿的作品。因為一個超大型稻草編織繩索,在當地村民的合作下,這個即現代又類似「地方寫真」的作品,就挨著水稻田邊,並用稻草繩索吊掛在杉木林內,爬入作品中,風吹光影晃動,簡直就像龍貓要出現的感覺。
 
 
(D)最具主題意識的作品: 本屆以「人在自然裡」吸引萬眾, 其實每件作品都符合主旨, 但最深具人心的設計,也是大會的刊頭作─ ─ 日本女藝術家內海昭子的「為了無數失去之窗」。現場立了一座五公尺高的架子,上面掛著兩片四分之三的白色窗簾。窗簾本是室內為了阻絕室外的直視而設,但昭子這片大窗卻是建在一片草坡上,看向信濃川及其河階地聚落,遠視二十來公里,倍感越後的雄厚氣勢;反面則是緩坡疏林,卻是柔美秀麗,映現了日本人所說:「透過窗框所見,就是『私』風景。」
 
 
 
(E)最尊榮的社區作品: 在這偏僻到只有三十來戶的下條本町之郊的水岸公園, 居然看得到設計巴黎國家圖書館的明星建築師Dominique Perrault來到這邊, 設計一座只有十五坪的戶外能劇場Butterfly Pavilion,因為Perrault 通常只做超級大案。可他如首爾的梨花女子大學一樣, 提出一個石破天驚的構想。屋頂就是十來片金屬折板,做為水邊鏡面反射板,平日看山水風景,晚上就在地面打聚光燈,成為映光板。就連在大雪時, 也能把折板豎直,就免去屋頂得承重四公尺高的雪量。遠觀能察覺劇場軸線對著社區外,由杉林包圍著的神社,顯然這水邊公園在這幾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之偏郊,仍有一定的社區能量,否則這法國明星建築師的七巧之作,不會在此發光發熱。
 
 
(F)廢棄舊校的神聖第二春:法國藝術家Christian Boltanski 與Jean Kalman 合作的「最後的教室」,被認為藝術性最高,在擬暗房的全黑禮堂,Christian Boltanski 帶領鄉民搬來新鮮的稻草梗,然後擺上上百個長條凳,掛滿如星星的聖誕燈,再用影像及風扇讓點點星光映在三面墻上,此刻的流動光影, 喚起筆者1974 年小學畢業前,那四十多年前的回憶。
 
(G)百變的老家室: 利用廢民居變身為展場、民宿與在地食堂的三位一體。最有名的是James Terrell 的「光之館」、熱情阿嬤顧店且展示當地陶藝的「產土神之家」、松代只剩三戶人家的廢屋,由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雕刻組與藝術家鞍掛純一等人,花了兩年半,將柱樑板壁用刻刀,一鑿一痕脫胎換骨的「脫皮之家」、最引發討論的前南斯拉夫女藝術家MarinaAbramovic 所設置的棺材屋,她希望來入住的賓客淨身後,穿上紅藍綠紫四色如壽衣的睡袍,再躺入對應色澤的如棺木造型的睡床,她要你把入夜的夢境寫在夢之書上。據說由於設計具現代感,生意不俗。
 
(H)廢工廠也出好筍: 墨西哥藝術家Damiane Ortega 的「Warp Cloud」之作。在廢紡織工廠中,懸掛近萬個花紋編織,組成雪分子結構。雖飄浮在舊廠區,但正是因為這段歷史的厚度,所以吸引很多人跑來自拍一番。而廢板金職人工房,則由美國女藝術家Ann Hamilton 用管風琴變身,透過拉桿,讓聲音復活在前板金工房。若之前的職人能再訪,我真想看他發亮的眼神。
 
(I)最詩意的作品: 芬蘭建築師Casagrande&Rintala 所創造的「對峙之牆」。利用垃圾掩埋場,奇蹟似地在這面對信濃川釜川橋稻田邊,用一組鋼板,以抗衡的姿態,在樹冠群下營造以稻浪做為空間斷句的詩性場域,擺設了垃圾場時期想都想不到的秋遷架、劇場區及賞雪亭。
 
(J)最傳神的主題展:於乃里山美術館中庭,阿根廷藝術家Leandro Erlich 把今年主題「人在自然裡」用最夏天、最陽光、最歡娛的手法,將中庭蛻變為夢幻梯田,可以讓遊人模擬農夫在水田中的各式農作。時至今日,台灣也流行起大地藝術祭,就讓我們好好享受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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